洗澡槽内淡绿色的清洗液已经浑浊不堪了，把手伸进去可以感觉到食物的残渣。
动作干净利落地抓起一叠脏盘子，刘尹重复着今天已经做过上千遍的动作。
即使是浑浊的清洗液也能洗干净盘子，但这完全不讲道理的，充满污秽的世间，是怎样也洗不干净的。
一叠盘子洗完，接着又是下一叠，不断传来疼痛酸楚感觉的脊背和腰部是他从上午一直工作到深夜的铁证。
稍微抬头，可以看到在洗澡槽前的镜子里，是一个瘦弱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但却找不到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和锐利，只有眼神里藏着的一股狠劲才让他看起来精神一些。
刘尹的母亲是一位优秀的人民教师，但在他七岁的时候就因车祸去世了。受不了痛失妻子的打击，父亲整日酗酒，后来又染上赌博，不出一年就把殷实的家底掏空，还找人借了五万多高利贷。
高利贷，利滚利，转眼五万就变成了五十多万。这巨额的欠款把那个男人逼上了绝路，最后从江北环形立交桥上纵身跳下，撒手人寰，留下了刘尹和刘昕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以及那高昂的债务。
结束所有工作之后，刘尹擦擦手，把戴在耳廓上的神经连接装置打开，眼前出现一个闪烁的浅黄色信息标志。
关掉厨房内的灯，锁好门，刘尹从员工通道离开了这家餐馆。高强度的工作和脏乱差的环境让他打心里感觉到厌恶，但他并没有把抱怨的话说出口，毕竟，能接受自己这个未成年人打工就已经算是万幸，最近城市治安管理越来越严格，这已经是他今年换的第六份工作了。
员工通道通向餐馆后面那条专门用来堆放垃圾的小巷，在钻出巷子前，刘尹像是只小耗子一样探头探脑观察了一会儿，等到公路上监控摄像头转开的时候，他才偷偷摸摸走到大街上，然后用手指点了点虚拟屏幕上的信息图标。
随着「叮咚」的提示音，屏幕突然一暗，然后餐馆老板陈虎的形象出现在眼前，这是一份视频短信：
「小刘啊，陈叔叔确实没办法了。这几天你在店里有多勤快，大家都有目共睹，我知道你很难，但叔叔也有叔叔的难处，这几天的工资已经打到了你的账户里，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再来了。」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刘尹的脚步顿住了，他有一种疯狂大笑的冲动，更想回到餐馆里把一切都砸得粉碎。比所有人都要努力工作，回报的却是这样无情而残酷的辞退？但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最后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家庭环境已经不允许他再如此胡闹，而且陈叔叔也说了他是有难处的，能在辞退的时候结算工资，自己应该心怀感激才对。
尽管用这样的说辞努力说服了自己，但刘尹的眼中却不可抑制地蓄满了泪水。今年的第六份工作也失去了，生活实在是太过艰难，这样的重担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回家之前，刘尹到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块布丁和一只菠萝面包，都是刘昕爱吃的。
事实上，没有确定的收入来源，还背负着巨额欠款，刘尹是不应该买这些「奢侈」的享受品的，但他仍坚持满足妹妹的爱好，对他来说，能看到妹妹眼中闪动的光芒，就是一天忙到晚能获得的最好回报。
旁边走过一个小女孩，打扮得十分可爱，精致的小礼服穿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个公主。女孩牵着母亲的手，一边用娇嫩的声音说着什么，一边指向玻璃橱柜里的高档蛋糕，而她的母亲则微笑着取出钱包，跟蛋糕师傅交谈起来。
与母女俩擦肩而过，刘尹投身进商店外的黑暗中。脸上虽然什么表情也没有，但他的心里却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对他来说，那样的生活是难以企及的，太过耀眼，太过瞩目，一定……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然而刘尹并没有继续深入的设想下去。
习惯了艰难的人是最容易沉溺在享乐中的，一但品尝到了安逸的滋味，就再也无法满足于平时缩衣节食的清贫日子——这是最糟糕的。
上楼的时候，漆黑的楼道间里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三楼，堆积着许多灰尘的走廊角落里有扇生满铜锈的老式防盗门，门里面正是他现在的家。
走到门前，红色的油漆像血一样泼得到处都是，数十行大字刷在墙壁上。
「还钱！不然死！」
「欠债还钱！」……
无视了这些字迹，刘尹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我回来了！」
换上拖鞋，走到客厅里把灯打开，刘昕正蜷缩在沙发上，脸上残留着泪痕，像是哭过。
轻轻坐到妹妹旁边，刘尹摸了摸她冰凉柔顺的发丝，眼睛里有怜惜，轻轻喊了一句：
「小昕，醒醒，哥哥回来了。」
「……哥哥」
睁开眼睛，刘昕有些恍惚地看着刘尹，突然，她惊醒般扑进刘尹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今天，那些人又来了！」
那些人，放下高利贷逼死父亲的那些人——天天上门来恐吓催债的那些人
有那么一瞬间，刘尹被强烈到让人颤抖的愤怒所包裹，惊人的杀欲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但他很快压制住自己。
「小昕乖，哥哥会保护你的，来，看看这是什么！」
一边安抚妹妹，刘尹把便利袋打开。
「啊，是菠萝面包！还有布丁！」
「都是给你的，拿去吃吧。」
「那哥哥你呢？」
看着刘昕充满喜悦的双眼，刘尹笑了笑。
「哥哥已经在外面吃过了，放心吧。」
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刘尹感觉他快撑不住了，这不是畏难或者其他什么负面情绪，而是基于理性判断得出的结论，被第六感直接表达在他的脑海中。
年龄是他最大的障碍，他不怕吃苦，能整天干活，但在这个对未成年人有严格「保护」的社会里，没有人会愿意接受一个孩子工作——如果是真的想要保护未成年人，那他和妹妹又何至于走到现在山穷水尽的地步？！
自嘲般的笑容在脸上蔓延，刘尹想求救，但是谁会来救他，救他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夜已经很深了，劳动一天带来的疲惫让刘尹想要就此睡去，但现在并不是休息的时候。
手指在眼前划过，拉出语音输入列表，然后，他轻声念道——
「Direct Link直接连接」
Neural connection device接收到语音指令，炫目的五彩光在眼前一点迸发，这是量子信号与大脑驳合时的特效光，像是无数流星在身边划过般，几秒钟之后他的感官便已经被神经连接装置接管。
像是站在漆黑一片的虚无之中，刘尹的外貌被重塑，变成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大斗篷里，脑袋上还戴着巫师毡帽的形象——「Bad Luck」厄运，他的虚拟网络形象。
随着虚拟形象塑造完毕，眼前的世界也开始构筑起来，从脚下到四周，斑驳的金属地板，燃烧着地狱火焰的破烂房间，透过窗户，外面是一片末日风格的科幻场景，天空之中漂浮着两个巨大的汉字——「金海」
金海直辖省局域网，现在正是老饕和情报贩们出没的时候。
走到窗边，刘尹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落在地面发出数据流攒动的声音。局域网络内所有物体，包括角色在内都是不可破坏的，就算是从三百层，三千层，或者平流层，甚至宇宙空间落下来也不会有事。
街道上此时三三两两来往着各色行人，有肌肉遒劲的高大恶魔，身披铠甲的威武骑士，造型不规则的奇特生物，混在人群中，刘尹的厄运并不显眼，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走到街道尽头的拐角，有一间装饰着金属骷髅的朋克风酒吧「零度」，刘尹侧身钻进酒吧里，到柜台处点了一杯「不死鸟」，酒杯中可以看到飞着一只火红的凤凰。
「不死鸟」的价格是菠萝面包的一百倍，但刘尹认为这是必要的支出。
「零度」在整片局域网里也算是比较出名的酒吧，在这里鱼龙混杂，能获得很多情报，而某些情报是能卖到高价钱的。
抿住吸管，冰凉的酒液让刘尹有些微醺，同时火辣的感觉在味蕾上绽放，这是量子信号传递给他大脑的讯息，真实到让人怀疑到底身处的是现实还是虚拟网络。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女孩子的清脆声音在刘尹身侧响起。
「Bad luck，你果然在这里！」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惊扰，刘尹放下酒杯，扭过脑袋，看到的是一只动物形象的虚拟角色。
虽然是动物角色，但拟人度却相当的高，头上戴着天蓝色尖顶宽沿帽，帽子上插有三根红中泛金的巨大翎羽，一颗菱形蓝色吊坠垂在帽沿右侧，一对猫耳朵从帽子顶部开口里钻出，对方上半身穿着白色衬衣，外面套了一件同样是天蓝色的外套，下半身则是咖啡色短裤以及长到膝盖的黑袜与长筒靴，在她腰间，一左一右两柄华丽长剑引人注目。
这只有着白色毛发的猫咪俏皮地摇晃了下尾巴，露出尖牙咧嘴一笑，毫不客气地拿起刘尹喝过的那杯「不死鸟」就往嘴里灌。
「别来烦我，这里，是我的“猎场”」
冷眼看着这只猫，刘尹语气冰冷，她是和自己一样的「情报贩」，现在的行为已经算是越界了。
「别这么小气嘛，本来看在大家一年多交情的份上，还有一个很不错的消息要告诉你呢。」
「你最好不要故弄玄虚。」
当刘尹说完这句话之后，猫咪放下酒杯，伸手往一个角落指去，笑容神秘。
「看那儿」
在她所指的角落里，两个人鬼鬼祟祟，正在交换着什么，刘尹正好看到其中一人往另外一人手里悄悄塞了一块浅金色物体。
这种情况刘尹见过不止一次，发生在深夜虚拟酒吧里的交易，十有八九都不怎么干净，而这也代表着他有机会从中获利，大赚一笔！
「下次再谢你！」
回头感激地看了一眼白猫，刘尹迫不及待地往那个角落走过去。靠得比较近时，两人中的一人已经离开了，剩下的是个看上去由金属皮拼接而成的机器人形象。
「你也要参加游戏？」
看到刘尹走过来，机器人摸索出一块浅金色方形金属物体，塞进他手里。
金属块入手微沉，量子信号把冰凉的触觉传递给大脑，刘尹低头一看，在金属块上刻有两个单词——「Real Death」
机器人这时又把脑袋凑到刘尹耳边，以引人堕落的，恶魔般沙哑的声音，轻声说道：「来玩吧，你可以拥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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